張介嶺 香港商報前董事總經(jīng)理 太和智庫高級研究員
以巴衝突爆發(fā)後，美國一直施壓埃及開闢安全走廊接納加沙難民外逃避難。儘管埃及已同意開放拉法口岸，允許20輛卡車的人道主義救援物資進入加沙地帶，但在打開難民通道問題上卻十分謹慎，遲遲沒有鬆口，其他阿拉伯國家也支持埃及的立場。眼下，以軍坦克已開進加沙，並再次呼籲平民離開那麼，當?shù)刂刃蜷_始崩潰。那麼，埃及「見死不救」究竟有何顧慮呢？
首先，生怕以色列借機將巴勒斯坦人永久驅離加沙地帶。10月中旬，埃及總統(tǒng)塞西發(fā)表強硬講話，直指以色列發(fā)動戰(zhàn)爭不僅是為了打擊哈馬斯，「而且是為了迫使平民……移居埃及」，這可能破壞地區(qū)和平。毋庸諱言，埃及的關切是合理的。一旦加沙的人口結構被改變，巴勒斯坦在加沙、西岸和東耶路撒冷的建國夢恐化為泡影。
埃及的擔心並非杞人憂天。回看歷史，巴勒斯坦人在這方面可謂吃盡了苦頭。1948年第一次中東戰(zhàn)爭期間，被以色列驅逐或逃離「猶太國家」的巴勒斯坦人高達70萬，有些地方甚至出現(xiàn)了傾城而逃的奇觀。關鍵是，戰(zhàn)後剛剛建國的以色列政府不許背井離鄉(xiāng)的巴勒斯坦人重返家園，只承認留下的阿拉伯人擁有以色列國籍。這些人構成了第一批巴勒斯坦難民。
1967年第三次中東戰(zhàn)爭爆發(fā)，短短6天時間，以色列就佔領了加沙地帶、西奈半島、約旦河西岸，耶路撒冷舊城和敘利亞的戈蘭高地共6.5萬平方公里的土地，改變了以色列在中東地區(qū)國家中的地位，「一個猶太國家在中東地區(qū)的存在」成為同地區(qū)其他各國不得不接受的現(xiàn)實。經(jīng)此一戰(zhàn)，又有30萬巴勒斯坦人逃離家園，其中大部分逃到了約旦，淪為難民。
目前，巴勒斯坦難民及其後代有近600萬。這些人大多數(shù)生活在約旦河西岸、加沙、黎巴嫩、敘利亞和約旦，還有不少已在海灣阿拉伯國家或西方國家定居。長期以來，以色列一直拒絕將巴勒斯坦難民重返家園作為和平協(xié)議的一部分，生怕這將威脅到以色列猶太人的主體地位。
敘利亞內戰(zhàn)爆發(fā)十年來，埃及收容了來自不同國家的900萬難民。今年4月，蘇丹武裝部隊與快速支援部隊爆發(fā)軍事衝突後，短短數(shù)月埃及就接受了逾30萬蘇丹難民。這些難民大多回國無望。埃及擔心歷史重演。埃及民眾普遍同情巴勒斯坦人。如果再有大批巴勒斯坦難民離開加沙，很容易讓人聯(lián)想到歷史上巴勒斯坦人顛沛流離，感情上難以接受。
為此，埃及政府在表態(tài)上必須順應民意，稍有不慎就會激怒埃及，乃至整個阿拉伯世界的公眾輿論，引火焚身。正如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資深專家、英國皇家聯(lián)合軍種國防研究所（ RUSI）高級副研究員赫勒所指，「所有的歷史前例均表明，巴勒斯坦人被迫離開巴勒斯坦領土後，是不會被允許再回來的，」「埃及不想成為加沙種族清洗的幫兇。」
不容忽視的是，埃及經(jīng)濟正面臨嚴重壓力，正處於五十年來最嚴重的經(jīng)濟危機之中，不斷惡化的債務和外匯短缺加劇了這場危機。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截至去年年底，埃及已負債1600億美元。10月5日，國際信用評級機構穆迪將已處於垃圾級的埃及主權信用評級從「B3」下調至「Caa1」，反映了埃及政府償還外債能力惡化，外匯持續(xù)短缺的現(xiàn)狀。在此關頭，如果從加沙地帶再湧入大量巴勒斯坦難民，對埃及政府而言，無疑將雪上加霜，面臨越來越大的經(jīng)濟和社會管理壓力。
第二，安全關切。埃及擔心，一旦開閘放人，哈馬斯等巴勒斯坦激進分子會混雜其間，破壞西奈半島的穩(wěn)定。2011年穆巴拉克被推翻後，主要由貝都因人組成的伊斯蘭恐怖組織經(jīng)常在西奈半島襲擊政府軍，雖遭埃及過渡政府清剿，但收效甚微。次年莫爾西上臺後試圖對西奈半島實施和解政策未果。2013年，莫爾西遭廢黜，西奈半島暴亂事件激增。
2014年當?shù)匾了固m激進組織「耶路撒冷支持者」公開聲明效忠伊斯蘭國，並更名為「伊斯蘭國」西奈分支。塞西當政後承諾堅決打擊恐怖分子，剷除恐怖主義的根源。2018年以來，埃及安全部隊在全國範圍內展開多次反恐行動，已打死上千名恐怖分子，但伊斯蘭極端勢力還在不斷反撲。今年9月18日，又發(fā)生了7名埃及軍人在西奈半島西北部被埃及武裝分子炸彈炸死的慘劇。可以說，過去十年，遠離開羅的西奈半島一直深受伊斯蘭恐怖主義困擾。
埃及政府和哈馬斯關係緊張，指責哈馬斯在背後支持西奈半島的極端組織。事實上，「伊斯蘭抵抗運動（哈馬斯）」是上世紀80年代末由埃及穆斯林兄弟會巴勒斯坦分部創(chuàng)建的一個專門襲擊猶太人的伊斯蘭聖戰(zhàn)組織，其宗旨是解放以色列占領下的巴勒斯坦，在包含今日以色列、約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帶的這一地區(qū)建立一個伊斯蘭國家。2007年6月，哈馬斯奪取了加沙地帶控制權，「巴勒斯坦民族解放運動（法塔赫）」退守約旦河西岸。
自此，埃及政府不僅自己封鎖了邊界，而且也支持以色列對加沙地帶的封鎖。到2018年，埃及拆除了拉法數(shù)千座房屋，摧毀了埃及和加沙之間的地下隧道網(wǎng)絡，甚至用水灌之，建立了一個近一英里寬的緩衝區(qū)，堵絕恐怖分子來回走動和運送武器。2020年，埃及又建造了一堵掘地16英尺、高20英尺的鋼筋混凝土牆, 嚴防加沙戰(zhàn)火不會殃及埃及。
穆斯林兄弟會是埃及總統(tǒng)塞西的政治死敵。埃及領導人擔心哈馬斯可能會加劇尼羅河穀的不穩(wěn)定，一直在尋求控制哈馬斯，埃及情報機構更是在加沙設點密切監(jiān)視哈馬斯的活動。從埃及的角度看，可以說，以色列相當於替自己打了一場追剿哈馬斯的戰(zhàn)爭，有助於進一步削弱穆兄會的勢力。早在2014年以哈衝突期間，埃及一度希望以色列摧毀哈馬斯，但以色列擔心加沙地帶出現(xiàn)權力真空引發(fā)混亂，沒有這樣做。
鑒於哈馬斯與西奈半島伊斯蘭激進組織關係密切，埃及完全有理由擔心大批巴勒斯坦人入境會引狼入室，給境內外極端組織勾連提供機會，使西奈半島這個問題嚴重的地區(qū)出現(xiàn)新的安全問題。當然，埃及同樣擔心，拉法口岸放開人流將使西奈半島成為哈馬斯「襲擊以色列的基地」，在這種情況下，以色列當然「有權自衛(wèi)……襲擊埃及領土」，從而引發(fā)埃以大戰(zhàn)，阿以之間持續(xù)時間最長的和平協(xié)議恐毀於一旦。毫無疑問，這是埃及不願意看到的。
此外，埃及政府還認為，幫助加沙地帶巴勒斯坦人擺脫困境是以色列的責任。這場戰(zhàn)爭如何結束還沒有明確的方案，弄不好會持續(xù)數(shù)年。內塔尼亞胡政府理應承擔解決巴以衝突的政治或領土成本。任何將加沙地帶及其居民推給埃及的做法皆有失厚道。塞西建議以色列把巴勒斯坦人安置在毗鄰加沙地帶的內蓋夫沙漠，直至軍事行動結束。
值得注意的是，以色列國防部長約阿夫·加蘭特在以色列議會外交和國防委員會上明確表示，一旦與哈馬斯的戰(zhàn)爭結束，以色列將不再「對加沙地帶的生活負責」，徹底切斷與加沙地帶的任何聯(lián)繫。目前，加沙地帶的水、電、燃料和通信等基礎設施服務大多依賴以色列。如果以色列哪一天果真「撂挑子」，最終由誰來填補以色列留下的真空呢？
近年來，埃及一直在巴以衝突中扮演著居中斡旋的角色。這次以巴衝突爆發(fā)後，拉法口岸成為加沙地帶不用經(jīng)過以色列而直接通往境外的唯一過境點。美國要支持以色列追剿哈馬斯，同時為巴勒斯坦難民提供人道主義援助，並討論如何在兩國解決方案的基礎上結束以巴衝突，就必須與阿拉伯盟友進行有效協(xié)調。無論從地理、歷史，還是外交重要性看，埃及作為阿拉伯世界的領頭羊作用尤為關鍵。
頂圖：10月14日，外國公民在加沙地帶和埃及邊境的拉法口岸等待撤離加沙地帶。新華社發(fā)（哈立德·奧馬爾攝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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